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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海丝、海商与三亚

    2020-08-15 15:59:01  |  来源:  |  编辑:  |  

    海丝、海商与三亚

    文/叶显恩

    三亚作为一个国际旅游城市闻名于世。细数三亚的历史文化,往往指向落笔洞考古文化、南山佛教文化等,最具特色的“海商文化”,过去却几乎无人道及。

    其实,三亚地区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,海南商人与海上丝路、与三亚的兴起和成长密切相关。三亚能从中华大地极南端的边陲乡村发展成今日的世界旅游之都,海商贡献至伟,业绩灿烂辉煌,可歌可泣。海商的故事,生动有趣,又富有神奇色彩。

    海商文化堪称三亚最佳的城市品牌。在“海南自由贸易港”国家级发展规划全面启动之际,千百年来三亚海洋文化的层累式积淀与深厚底蕴,更有待进一步发掘。

    海丝东移 三亚机遇

    众所周知,海上丝绸之路发祥于北部湾。中国古代的海事活动,分为东向和南向两途。东向始于秦始皇为求仙人仙药而派徐福入海寻找,南向则为海洋贸易而发轫于南海沿岸。

    海商和环北部湾地区的其他商人,古代被称为俚僚商人。早在先秦时期,他们已与中原商人贸易往来,这才诱发秦始皇“利越之犀角、象齿、翡翠、珠玑”的动机,派大军经略岭南。入汉之后,西汉皇朝派遣黄门译长(职责为传译与出使)招收人手组成船队,从北部湾启航通往东南亚各地,或经接驳到达印度东南部和斯里兰卡等地。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就此发端。

    海南岛西岸濒临的北部湾,是海商的摇篮,他们正是在北部湾海洋贸易过程中孕育成长的。从事海上珍玩买卖的海商,因熟悉商路和语言,成为开启海上丝路的汉代朝廷船队的应募者,充当了首航者和开路先锋。

    公元3世纪,三国的孙吴开通了自番禺(广州)启航,经海南岛东岸外海,直穿西沙、南沙群岛海面,抵达东南亚各地的便捷航线。这一航线的开通,大大缩短了从中国大陆及海南岛前往南海东岸诸国的航程,意味着商船可以摆脱沿着海岸线航行的传统惯例,是当时造船和航海技术提升的显著标志。

    南海丝路航线的东移,促进了海南岛东南部海岸带的开发,振州和万安州沿海港口先后兴起。它们成为联结亚、欧、非洲的“广州通海夷道”上重要的中转补给、航线定向和避风的中继港区,其地位愈加突出。六朝(孙吴、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,222~589年)时期,商人以及僧侣、中外使节,沿着这条航线纷至沓来。

    自5世纪之后,经三亚地区往广州通商的国家和地区,已有大秦(罗马帝国)、天竺、狮子国(斯里兰卡)、占城(越南南方)、印尼爪哇与苏门答腊二岛、扶南(柬埔寨)、金邻(泰国暹罗湾岸边)、顿逊(泰国西南部)、狼牙修(泰国南部)、马来半岛彭亨、丹丹(马来半岛南部)、加里曼丹北部、诃罗单(爪哇岛)、干陀利(苏门答腊巨港)、婆利(印尼巴厘岛)等。

    这些国家与地区的使节、僧侣和商人往往在三亚地区沿海泊船短暂停留。一千多年前的三亚沿海一带,已成为海上丝路中继港区,与当时更广阔的海外商业世界交往。三亚的海商乘势而起,修建码头,造船经商。自唐代以来,他们更积极投身海上丝路,大显身手。

    巾帼不让须眉 高僧东渡奇遇

    中国古代的海洋贸易,多为地方帅臣和沿海少数豪酋掌控。隋唐时期南海的海洋贸易,就由冯冼家族所把持。

    冼夫人(512~602年),名冼珍,南北朝时期高凉郡(今广东茂名市电白区)人,嫁于高凉太守冯宝。她历经梁、陈、隋三朝,是海南岛历史上一大关键人物。以她为首领的冯冼家族,把海南真正纳入中国皇朝的有效管辖,为长久孤悬海外的海南人带来了中华文明的曙光。她也传播了南海贸易的经商之道,提升了海商文化的水准。为感念她的功德,海南民间建置庙宇达434座,奉她为“神明圣母”,世代祭拜。“军坡节”就是全岛最盛大、最隆重的纪念冼夫人的文化活动。

    由于冼夫人为边陲的内属,为国家的统一,立下不朽之功,隋文帝特赐予她临振县汤沐邑1500户,那正是今天的三亚地区。海上贸易既要投入巨量资金,打造船只及军需装备,又必须拥有一大批甲兵士卒。因此,唯有地方帅臣和少数民族的首领,才有可能染指海上贸易。冼夫人生前身后很长时期内,冯冼家族一直牢牢地把持着南海贸易。

    唐代武则天朝(690~705年),冯冼家族政治上横遭打击而趋向式微。冯冼家族掌门人冯盎之孙冯君衡死时,“子幼家难,丧礼装盖阙”;女儿冯媛被俘没入宫,后出家为尼;幼子被送入皇宫为太监,成了玄宗宠爱的内臣,改名换姓叫作高力士。冼夫人五世孙冯崇债、冯若芳,皆与高力士同辈,他们都成了海南地方官、豪酋和大海商,而三亚地区仍是冯冼家族掌控的核心地盘。

    唐玄宗(712~756年在位)时期,冯崇债位居海南临振郡别驾(郡守副手)之职,以海商豪富名冠一时。唐开宝七年(748年)11月,试图东渡日本的鉴真和尚一行35人泊舟临振郡江口,冯崇债派遣400多名士卒到码头恭迎。他又在郡城热情接待鉴真和尚一行,并恭请入住自家宅中供养三日。据说他曾问鉴真一行中是否有姓“丰田”者,因梦中见过他的舅舅姓丰田。据此推测,冯崇债很可能在海上贸易中与日本商人有过往来。

    当冯崇债得知,鉴真发愿重建遭火灾烧毁的珠崖郡开元寺时,“即遣诸奴,各令进一椽,三日内一时将来,构佛堂、讲堂、砖塔。椽木有余,又造释迦丈六佛像。”每一个奴隶输送一根椽木,便足够建寺所需还有余,可见他拥有奴隶数量之多。当时奴隶称为“生口”,是海上贸易的重要商品,广州就是冼冯家族贩卖“生口”的市场。

    从地方酋首到海上大豪

    冯若芳为万安州郡(今陵水、万宁)大首领,应是当地俚族人的豪酋。据唐朝实行的羁縻政策,朝廷向边远地区直接派遣的郡县官员甚少,大多就地委任。如《隋书·食货志》记载:“岭南酋帅,因生口、翡翠、明珠、犀象之饶,雄于乡曲者,朝廷多因而署之。”看来冯若芳可能也是万安州之帅臣。

    冯若芳同样是从事海上丝路贸易的海商,与阿拉伯国家商人多有商务往来。他亦商亦盗,一有机会就指挥属下劫掠途经海南岛东海岸的“波斯舶”,每年达两三艘之多。这些船上的人、货皆被充作“生口”和商品贩卖,借此致富。这些劫掠到的物品,不少价值贵重。如乳头香是可作药用的香料,贵族豪酋才能享受;苏芳木是一种染料提取物,可充制胭脂的原料。

    据日本国真人元开所著《唐大和上东征传》一书记载:“若芳会客,常用乳头香为灯烛,一烧一百余斤。其宅后,苏芳木露积如山,其余财物,亦称此焉。”由此可见其富豪奢侈之一斑。作为财富象征之一的奴隶,冯若芳所拥有者也难计其数:“其奴婢居处,南北二日行。东西五日行,村村相次,总是若芳奴婢之住处也”。富极一时的冯崇债和冯若芳,是冯冼家族势力掌控海南岛海洋贸易的缩影。

    冯崇债所在的临振郡,就是隋文帝赐与冼夫人的“临振县汤沐邑一千五百户”的所在地,也是其孙冯盎掌管的“八州”中的振州之地。临振郡与冯若芳所在的万安郡地域相连,更成为冯冼家族核心地盘之一。

    到唐代后期(9世纪),海商又有了新发展。据唐文宗(826~840年在位)时期因罪贬放广东端州、高州任刺史的房千里《投荒杂录》记载:“临振郡陈武振,海中大豪”。所谓大豪,应是身兼酋领、帅臣之类的人物。他蓄积的犀角、象牙、玳瑁等珍奇商品,专设数百个仓库贮藏,都是经营海上贸易和从事海盗掠夺所得。

    每当阿拉伯商船途经振州海域时,陈武振一边派人登山披发念咒语,一边率众出海干海盗营生。因他迅速暴富,财雄势大,以至于郡守兼招讨使韦公幹,在他面前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,待之如同兄长。后来官府抄没陈武振家产,韦公幹受牵连而断了财路,最终家业破败。

    庶民海商异军突起

    南宋末年(13世纪下半叶),三亚海商独树一帜,异军突起,无视朝廷法规律令,划地而治。首领陈明甫、陈公发自称“三巴陈大王”,集商务、行政、军事于一身,管辖海南岛东南沿岸海上贸易,征收税款。这是中国海洋贸易史上前所未有的壮举。

    陈明甫、陈公发既非朝廷命官,也不是当地的豪酋。据清光绪《崖州志》记载:陈明甫曾在崖州郎凤岭“凿石为栏,以养玳瑁”,以经商为业。在他起事之前的五六十年间,因海上丝绸之路繁忙,三亚地区沿海从商之风日炽,商业兴盛,出现了临川(即今三亚)、大蛋、毕潭、望楼等港口。

    来自东南亚和阿拉伯地区的商船穿梭海上丝路,乘风破浪而来,在这些港口下锭停泊,补充给养后,又继续登程。中国内地的高州、化州等地商船送来大米、瓷器、牛畜等粗重商品,闽浙和广州的商船则多载金银、布匹等贵重轻便物品。他们换回沉香、蓬莱香、鹧鸪香、笺香、丁香、槟榔、椰子、吉贝、苎麻、楮皮、赤白藤、花缦、黎幙、青桂木、花梨木、海梅脂、桂枝菜、海漆、荜拔、高良姜、鱼鳔、黄蜡、石蟹等货物。

    这些货物多出自黎峒山地,编入国家户籍的省民用铁、盐、鱼、米等与黎人交换得来,然后转卖给闽浙、广州以及高州、化州商人。南宋地理学家赵汝适《诸蕃志》“货物”条有如下记载:“俗以贸香为业,尤以槟榔、吉贝为独盛,泉商与贩大率仰此。”

    海商也注重农产品(8.490, -0.20, -2.30%)的贩运,低端的农业土特产逐渐加入海上贸易,为平民百姓经商致富提供了机遇。海南岛东南沿海掀起的商潮,引发人们好利好富之心,人人筑梦赚钱,追求财富,无视传统的规章等级、道德伦理。这引来一些地方保守势力指责他们“奸人为妖,互相攘寇,自相易置”,导致民间混乱。这种不同寻常的社会状态,至二陈起事之前,持续了五六十年。

    南宋咸淳三年(1267年)。以陈明甫、陈公发为代表的新兴海商在顺势而发,公开提出经济、政治的诉求,高举义旗,一呼百应。起义民众在二陈带领下占据临川为根据地,以鹿回头为指挥中心,在此垒石修筑连珠寨,寨外围竖木栅为屏障,捆系铁链以加固。他们不仅得到沿海民众的支持,又“倚强黎为党援”。二陈自立为 “三巴陈大王”,“衣服、器用,逾法越制”,“睥睨军印,敢于陵铄朝廷之州郡,系累军卒,追取州民钱粮”,“敢于剽灭朝廷之舶货”,“诸司舶务,殆为虚器”。

    二陈又自驾双龙大舟,率众出海贸易。自福建漳州经南海沿岸,南下潮州、广州、恩州、雷州、化州、廉州、钦州,直至中南半岛各国,都归入其贸易圈。所到之处的老百姓(98.250, 1.09, 1.12%),都只知“三巴陈大王”,而不知有朝廷和州郡。

    源源不竭“马踢井” 代代相传忆“二陈”

    当时的崖城,即三亚地区,只有“百余户窘弱之民,五六十疲散之卒”。官府没有实力与“三巴陈大王”较量,唯有表面装聋作哑,暗中飞书报告上司请求急速弹压。南宋朝廷很快下旨,催督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和广南西路提点狱司“入琼剪荡”。但地方官兵都慑于二陈之威壮势炽,不敢领命征讨。

    直到南宋咸淳六年(1270年),朝廷调遣钦州太守马成旺前来镇压。经过数十余次战役,才终将二陈起事之众弹压下去。后来陈明甫父子及孙辈三代六人被捕,官府以最残忍的酷刑一并加以残害。

    后人从一则传闻中,可看到二陈在当地群众心目中的地位。据光绪《崖州志》记载:陈明甫避官兵于崖城东羊栏村后,水源枯竭,一时无计可施。陈明甫的坐骑却突然跃起在地上踢出水井来,直到光绪年间,“此井源源不竭,足供村人汲取”。普通民众就是通过这个“马踢井”的故事,代代相传,藉以表达对心目中勇于突破陈腐规条、开拓一方新天的英雄长久的景仰和怀念。

    从现当代的视角来看,七百多年前琼崖二陈占地称王,自行组织商队推进海上贸易,很大程度上表达了当年的海商群体迫切期望享有合法地位,顺畅发展对外经济来往,以谋取更多财富的合理诉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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